近日，贵州省安顺市西秀区重点旅游项目“品读安顺·好吃街”众多商家纷纷向媒体爆料，称他们在该处投资几万至几十万不等，但自2020年10月底“好吃街”由步行街改变为车辆通行道路后，包括“北海渔船”“黄果树臻品馆”“布依食府”等二十多家商户，均苦苦挣扎后亏损倒闭，纷纷歇业外逃。

      为什么一个看上去好好的旅游招商项目，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就变成商家纷纷折戟的“滑铁卢”呢？

     现场调查：多家商户亏损 跑路外迁

     据原“北海渔船”经营老板X某介绍：他们是2020年7月到安顺好吃街投资搞“旅游餐厅”的，当时觉得大门入口处位置比较好，加上得知这里正在打造文化旅游街区，就和两个股东一起投资了近一百万元开海鲜餐厅。当得知好吃街引进了一家观赏式现点现加工生猛海鲜餐饮企业，时任区长还专门对其装修设计方案进行把关，并提出要成为“亮点”的指导意见。餐厅投资人更加充满了信心，他们将原来只有180平方米的毛坯房，扩建、装修到400多平方米。为了保持海鲜的鲜活度，他们特意购买了一辆冷链车，一天一趟从广西北海拉货到安顺，下决心打造“旅游大市”安顺的“头号”海鲜超市。果然，当年“国庆节”开业时生意火爆，最多时有20多辆旅行社的大巴前来捧场。没想到仅仅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本为步行街的好吃街就开始大拆大挖，变成了乱七八糟的通车道路。“北海渔船”的生意顿时一落千丈。尽管他们苦苦支撑，但是月月亏损，第二年只得关门停业，含泪离去。

     “我们一直是在安顺经营酒吧的，2019年5月到安顺好吃街西头装修‘花街酒吧’，当年7月开始经营，一直到2020年10月被拆除的那一天止。我们当时投资了近70万元，经营面积300平方米。酒吧拆除后，黔跃集团断断续续补偿支付了45万，剩下的不愿再给。酒吧的位置在好吃街步行街的中央，开业期间生意一直不错。可惜被拆掉了，我们的生意也被搅黄了。”原“花街酒吧”的一位股东介绍说。

     肢体残疾者陈女士称：“2019年11月下旬，租用好吃街主街上的精品屋经营‘土特产商店’，销售安顺土特产和烟酒饮料等，租赁时间为三年，开业后每月收入3000元至5000元不等。全家都是靠这个店生活。没想到刚刚生活稳定，黔跃集团就将好吃街主街上的精品屋拆除，好吃街管理处将我调整到内街，但改变旅游性质后的好吃街，人流量大不如以前，生意冷冷清清，一天营业额仅有几十元，有时候甚至一整天也开不了张。现在两个孩子一个上高一，一个读初三，正是用钱之际。这两年来，全靠老公打工的微薄收入支撑全家的开支，生活已经相当艰难。”

     投资商：我们也是受害者

     投资“品读安顺·好吃街”升级改造方——广东东扬旅游策划管理公司（以下简称“东扬公司”）负责人李杰介绍：他们是由黔跃集团招商引资过来、并负责运营“好吃街”的。当时的好吃街是步行街，除了正门入口处有一些商家营业外，大部分店铺都是黑灯瞎火，空置率达三分之二以上。正是在严重亏损的情况下，管理方通过安顺市人民政府驻广州办事处找到东扬公司，经过双方考察和协商，后经西秀区人民政府常务会议通过，于2018年12月，东扬公司与黔跃集团签署《安顺好吃街商业经营项目合作协议》，明确将安顺好吃街“达到本项目成为安顺文化旅游综合体、城市休闲消费与游客体验目的地”。

     “东扬公司于2019年3月入驻安顺好吃街，随即与黔跃集团合作成立项目公司——贵州品读旅游策划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品读公司’），黔跃集团占股60%，东扬旅游公司占股40%。我们忠实履行协议，将好吃街在步行街的基础上进行‘升级改造’，投资500万元左右兴建旅游接待中心、文化广场、游客接待餐厅和购物中心、文化一条街等，并组建了‘好吃街艺术团’，举办了‘长桌宴’‘泼水节’‘六月六布依文化节’等系列文娱活动。所有这一切，都是围绕‘旅游’这个大前提展开的。在我们的努力下，美丽而且具有文化特色的‘品读安顺·好吃街’，迅速吸引了大量的游客。‘快行漫游网’等，将好吃街列为安顺市区‘半日游’五景之一，一些旅行社也将游客带到这里‘试游’，准备在2021年将其正式纳入旅游目的地。彼时的安顺好吃街上游人如织、活动不断，是名副其实的‘网红打卡地’。2020年8月21日，《安顺日报》以《‘好吃街’旧貌换新颜，点亮城市‘夜经济’》为题大篇幅进行报道。当年9月，在安顺市第七届旅游产业发展大会的宣传片上，好吃街作为‘戌时夜景’闪亮登场……安顺好吃街，正朝着预期目标快速前进。然而，2020年10月，东扬公司接到黔跃集团的一纸通知——好吃街要由步行街恢复为车辆通行道路。紧接着，我们投入好吃街‘升级改造’的旅游景点和配套设施，不是被铲掉就是被废掉，导致该项目损失巨大，间接损失则难以估计。”东扬公司李杰说。

     李杰同时提到：“现在，好吃街的旅游性质被彻底改变，变成了一条普普通通的街道。一些商户纷纷退铺，还有商户公开拒交房租。后来，尽管我们将租金单价在以前的基础上下降了一半左右，仍然是招商困难。现在我们面临的不仅仅是资金投入和心血智慧全部白费，还陷入经济纠纷、进退两难的局面。2021年，也是好吃街通车的第一年时间里，品读公司营业额只有351万，而黔跃集团不顾他们铲掉好吃街主街700多米长旅游配套设施、不办理移交手续、不缴纳注册资金等屡次违约的事实，仍然坚持让我们缴纳所谓的‘保底费用’500万元，并且不给商户减免疫情期间租金，还将我们告上法院，这种盛气凌人的霸道行为，实在令人心寒。”

     资深法律人士：东扬公司没有违约

     “从该案分析我认为：第一个问题，是合同效力问题。东扬公司最开始到安顺好吃街考察的时候，以及当地政府和黔跃集团认可的东扬公司运营规划，好吃街本身就是一条步行街。但实际上，引资方隐瞒了道路的性质。”中国政法大学法学博士、中国未来研究会营商环境与企业法治工作委员会黄开堂主任认为。

     “那么在这个基础之上，作为旅游领域的一家专业运营公司，他们认为步行街与普通车辆通行道路区别很大。步行街能够打造出一个具有文化特色的高档次的局面，也就是‘文化旅游街区’。像普通车辆通行道路就不一样了，从旅游属性来看，在安全性、质量上、市场吸引力等方面就有严重问题。这可是一个长达十年的合同，况且约定每年500万的‘保底费用’，都是基于安顺好吃街的旅游属性。”

     “在这个协议履行过程中，确确实实发生了改变规划的事情。黔跃集团将安顺好吃街步行街恢复成车辆通行道路意味着什么？直接导致前期的合同约定改变了。东扬公司本身是围绕着步行街、按照不同阶段进行升级改造，当他们投资改造了以后，黔跃集团却把它恢复成车辆通行道路。那么，东扬公司还怎么能够履约？实际上是不能按照旅游项目继续进行。《民法典》第一百四十七条：‘基于重大误解实施的民事法律行为，行为人有权请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机构予以撤销。’”

     “合同里面约定的所谓‘保底条款’，我认为也是无效的。黔跃集团与东扬公司共同出资设立的品读公司，两家都是股东。作为股东，你只有分红的权利，除此之外，你不能以其他理由从公司拿走财产。

     “这种约定，损害多方利益。其一，损害东扬公司的利益。东扬公司也是股东，每年先给黔跃集团500万，那么我的利益怎么来保障？其二，品读公司的经营都是亏损的，每年哪有500万来交给你黔跃集团？其三，哪个合同在签约的时候，会预先约定项目公司向一方股东缴纳500万‘保底费用’？那个时候项目公司还没有成立，提前给项目公司预定一个义务是不合法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案件在一审的时候，法院没有判决项目公司承担责任。但是判决了东扬公司承担责任，这更是没有道理的。如果黔跃集团要从品读公司拿走500万，这种行为是损害第三方利益。”

     “其中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东扬公司在履行协议的过程中，严格执行对安顺好吃街的升级改造。他们按照甲方的要求，请专业公司做了一个‘规划方案’，并将这个方案交给黔跃集团来审核，黔跃集团也以会议纪要的形式审核通过了这个规划方案。可是在履行的过程中，黔跃集团却要改变好吃街的性质，直接导致了好吃街的利益价值不断下降。一条封闭的步行街和一个车辆通行的道路，它的价值是天差地别的。”

     “因此，我个人认为这个‘协议’有两种情况：一个是无效，一个是可以撤销。”

     街景现场：客流量少，生意淡薄

     笔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在“安顺市西秀区人民政府常务会议纪要”（西府纪【2018】17号）里面第八条中，“听取《关于贵州省黔跃集团公司与广东东扬旅游策划管理有限公司合作运营好吃街相关事宜的汇报》会议议定：（一）原则同意《关于提请审议贵州省黔跃集团公司与广东东扬旅游策划管理有限公司合作运营好吃街的请示》，由黔跃集团按会议讨论意见进行修改完善。（二）由黔跃集团负责，加强与广东东扬旅游策划管理有限公司的对接协商，进一步压缩项目合作时间，原则上不超过十年。（三）要明确甲方负责对好吃街经营内容和日常管理进行监督指导，督促乙方加大对好吃街品质的提升改造投入力度。（四）由黔跃集团牵头，区国资局、区国投公司等相关部门（单位）配合，做好区国投公司所属好吃街相关资产的划转工作。”由此可以充分说明，东扬公司是被招商引资进入安顺的。

     在黔跃集团专议（201953号“关于《品读安顺好吃街项目建设总体规划方案》讨论会的专题会议纪要”中，我们也看到这样的内容：“为将好吃街打造成安顺一张美食旅游名片，贵州品读旅游策划管理有限公司拟对好吃街进行升级打造，请深圳市润道生态环境设计有限公司编制《品读安顺好吃街项目建设总体规划方案》。2019年5月30日，黔跃公司组织公司班子成员、贵州品读旅游策划管理有限公司和深圳市润道生态环境设计有限公司相关负责人对《品读安顺好吃街项目建设总体规划方案》进行讨论，会议原则通过该方案。”

     走进安顺好吃街，到处冷冷清清，主街上砖瓦铺就的路面，被车辆碾压得大坑连着小坑；“旅游接待中心”和“文化广场”等旅游配套设施已经废弃，只有大门入口处的“安顺文化旅游街”广告牌，还在默默地诉说着当初的旅游盛况……

     黔跃集团：接受媒体采访规避问题

     据了解，黔跃集团不久前已经并入西秀区产发集团，由多家公司整合。该集团负责人袁琴接受了笔者的采访。

     问：黔跃集团作为“好吃街”引进方的平台公司，当初规划、实施步行街方案时，是否知道“安顺市主城区路网规划（2017-2030)”中，好吃街本为交通道路“南山路”？

     袁琴：当初，我们和东扬公司经过双方考察、磋商，最终达成一致签订合同并履行。后来黔跃集团依照市政府规划要求，为了解决安顺城市交通拥堵的工作安排来进行的，将好吃街步行街恢复为车辆通行道路。这是符合安顺市整体规划内容，而且我们是完全按照市政府的决策部署来开展工作的。

     问：当初，为什么不和东扬公司办理“好吃街”的移交手续？为什么未提供相关图纸及实际面积给东扬公司？

     袁琴：2019年3月，黔跃集团和东扬公司合资成立了品读公司，由品读公司独立经营管理好吃街。街上所有商户都知道是品读公司在管理，所以不存在“好吃街”的移交手续问题。合作协议已经约定的很清楚。

     问：黔跃集团在2020年7月20日董事会会议上决定：同意减免品读公司2020年2月、3月全部租金，4月-7月房租减半，为何至今未减免？

     袁琴：我们在合同第三项“甲方权利和义务”的第二条中规定：“甲方在把好吃街项目移交项目公司开始运营之日起18个月内，项目公司不上缴经营管理收入。”根本没有办法重复减免

     问：“好吃街”发生重大变故后，你们与东扬公司协商多次后未能达成一致，为了不影响当地营商环境，是否应该请求当初同意引进东扬公司的上级政府和部门参与协调？

     袁琴：是否请求上级政府和部门参与重大变故后的协调，其实我们公司很明确：我们与东扬公司是商业合作，黔跃集团在合同约定的事项内，也是提出我们公司的主张，政府没有参与和东扬公司协调的必要。其实，政府部门根本没有与东扬公司签订任何框架合同。这应该是我们集团公司的行为，应该由我们自己来处理。

     问：黔跃集团对“好吃街”主街拆除、铲掉后的亏损，是否双方公司都要承担？

     袁琴：对于黔跃集团将“好吃街”主街拆除、铲掉后的亏损问题，其实我们已经多次向你们媒体说明了，就是按照合同的双方责任与义务执行。合同上约定很清楚，我们都是按照合同的约定开展工作的。

     问：双方合同提到“甲、乙双方对本项目合作期限为10年（即从2018年12月1日至2028年11月30止），起始时间为项目新公司组建完成（据了解是2019年3月20日），以甲、乙双方正式移交手续为准。”里面出现三个时间，到底以哪一个时间为准？如果以品读公司成立时间为准，那么项目存在亏损，是否由品读公司股东共同承担一切法律及债务责任？

     袁琴：实际上是品读公司参与了实际管理，品读公司同时收了租金，也就是实际管理者，应该算移交时间。我们是小公司，我们小公司不能了解政府的一些规划信息。

     品读安顺·好吃街：如果成功打造为国家级AAAA景区，将成为安顺市一张闪亮的名片

     招商引资东扬公司到安顺的负责人介绍：“当初，西秀区委领导委托我招商一家旅游专业运营公司来打造好吃街，我因此推荐了东扬公司这个团队。这个团队搞旅游策划、管理比较专业，在安顺策划过两家4A景区，在广东有很多旅游景区都是这个团队策划的。后来他们到安顺考察、调研后，策划出‘品读安顺·好吃街’AAAA级旅游景区。他们要把安顺好吃街做成‘文化旅游街区’，这在很多城市都有类似的成功案例。这个规划方案还提交给了西秀区相关领导，区领导都比较赞同，并要求他们将好吃街打造成为安顺市‘夜间经济’的代表，用‘美食’促进安顺的经济发展。东扬公司很快投资完成了第一期‘升级改造’。安顺好吃街因此变得高端了、漂亮了，对外声誉也很好了，吸引了很多外地人和本地人。东扬公司这个旅游专业团队来到安顺后，确确实实把好吃街做出亮点来了。后来，好吃街被改变成车辆通行道路，与‘文化旅游街区’相差甚远，实在令人惋惜。”

     发稿前笔者了解到，该案件已经进入安顺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环节。希望当地中院客观、公正、公平地进行判决，有效解开这一困局。 （牟财源 文/图）